一进六月,温度突然升高了好多。深感到:季节不饶人。而且,季节出奇的准!神助一般。小麦从灌浆到收割,这一段时间急需要有温度的天气。因此,这天气鬼使神差,就像安排好的一样,乖乖的按此路径,温度一路攀升,直到热的将要嘭爆一般令人难耐。
小麦由青泛黄,籽粒渐渐饱满,在麦芒的保护下,将籽衣撑的鼓登登的,只要一碰,便爆将出来。麦芒变的干硬尖利,保护着穗儿里酣睡的麦粒,等待人们的收割。微风吹拂,起伏万顷波涛,蒸腾起一股股热浪。夏收大剧,即将拉开序幕。
麦收之前两件事:赶集、糙场(也就是造场。我们哪儿的乡音读四声糙。下同)。
乡村都有约定俗成的集市,专为麦收而设。集市上,犁耧、锄耙、镰刀等等,应有尽有,为的是备好夏收工具。
其次,便是糙场,也就是准备好打麦场。那时候,各生产队都要提前糙场。平整出一块地儿来,清水洒地,撒上少许麦秸,用牲口拉着大石磙反复碾压,使其平光坚硬,不易破损。村里第六第七第八三个生产队的打麦场是连在一起的,远远望去,宛如一个偌大的跑马场,蔚为壮观。
万事俱备。
开镰了!
人们在天还黑楞楞的时候就赶到了麦田地头,趁着凉快赶着多割几镰。本地这个时节,一般都在农历五月端午节的前几天开镰。
大家一字排开,左腿在前,右腿在后,左手抓麦,右手握镰,俯首弓腰,犹如骑马蹲当式,随着镰刀起落,哗的一声,右臂从前方抛向右侧身后,镰刀飞处,一把小麦与根分离,左手抓紧这把小麦顷刻向前跟进,直到这只大手小麦抓满,才按顺序放到身后,回头继续。镰刀一起一落,身体一起一伏,一晌、一天,成千上万次的重复一个动作。身体强壮的,个把小时才直起身体稍事休息,用羊肚毛巾擦把汗,即刻又开始了这个动作。长长的麦垄,多少个来来回回。起伏弯腰的动作十分累人,没有一定的体力,根本难以顶住。母亲在世的时候,凭着瘦小身材,身体起伏幅度小,镰刀起落频率快,加上一股不服输的拼劲儿韧劲儿,硬是把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甩在了身后。
一大晌中间,有片刻的休息。大家聚在树荫下,围着几桶井拔凉水,挨个咕咚咕咚来上一通,然后,一个个大口大口喘着粗气,享受着暂时离开蒸笼般的麦地和树荫下的惬意,极度的疲劳掩不住丰收带来的喜悦,一张张含笑带汗的脸庞,张扬着毫不掩饰的快乐。落落汗,恢复一下体力,一个个又陆陆续续走进了麦地,开始了下半场的激战。
一大片一大片的小麦,通通被斩获倒地。人们把小麦一捆一捆整好,装上马车,一车车的运到准备好的打麦场,开始了下一个打麦的环节。
麦子收割回来,平摊在场上,开始了摊场、晒场、翻场、碾场、杈场、拢场、扬场等一整套打麦的程序。麦捆解开在场上摊平;把摊平的麦子在烈日下暴晒,以利于脱粒;有间隔的将底层麦子翻到上面,以使所有麦子均匀晒干;用人工或者牛、驴等牲口拉着石磙,一圈圈均匀的在麦子上一遍遍的轧过。一般经过五遍左右的翻、碾,使麦子全部脱粒;碾碎的麦秆即麦秸被木杈杈到场边;用木锨把含有麦糠、杂尘的麦粒拢成长长的一溜;单等风起,就可以扬场了。最精彩的环节,就是扬场。好把式儿弯腰用木锨铲起麦粒,上身向上一挺,箍着白毛巾的头微微向后一扬,迅速把手中铲起的麦粒,迎风高高的斜抛到右上方的空中,那动作优雅而潇洒。随着木锨在空中一挑一划一收,那一锨麦粒儿,划成一条漂亮的弧线,麦粒儿在空中均匀的散开,像一道彩虹划过。麦糠杂尘等物,像一团烟雾随风飘去,瞬间分离出来的纯净麦粒儿,哗的一声落下,整整齐齐的一条直线,乖乖的躺在那条未扬麦堆上风口的一侧,干干净净,颗粒分明,和那条未扬的麦堆,形成一清一浊鲜明的对比。随着一次次歘的一铲,唰的一扬,哗的一落,新的那条扬尘后纯净的麦堆,渐渐隆起长长的一溜儿,直到那条未扬的麦堆渐渐消失,好戏才缓缓落下帷幕。
简直是一场精彩的艺术表演。
旁边的孩子们看呆了!脑袋随着扬场姿势上下摆动,眼睛盯着每一个潇洒的动作,心里默默种下了向往的种子。
果实在风中飞舞,收获在手中翻滚。大人们脸上和眉眼之间流露出的那种快乐,那种惬意,那种自信,伴着汗水,顺着腿脚,渗进了脚下的土地,也流进了孩子们的心田。
纯净的麦子,冒起一股令人陶醉的味道儿,不禁让人想起每次打麦之后,都能够吃上几顿新鲜面儿的馒头、面条儿、烙饼,那股鲜味儿,瞬间令人口涎欲滴。
打好的麦子,被装进一条条麻袋,再一袋袋装到马车之上,一车车作为公粮送到粮站。送达城市、工厂、军营、学校。留下的,是农民们的部分口粮。这使我想起小学时主演的一个小节目:四个老汉送公粮。因我的动作标准而好看,老师安排由我打头。头上一块白毛巾,鼻孔塞上两朵棉花作为白胡子,手持一根小木棍作为马鞭,随着山东柳琴的曲调,摇晃着小脑袋,左手叉腰,右手晃动着马鞭。煞有介事般的投入,无所顾忌的张扬着四段小唱,中间有高高低低过桥过河的起伏动作,十分引人,很受欢迎,一时成了全校出外宣传的保留剧目。从这个角度,反映了当时农村农民麦收后的一个时代场景。
几日后,剩下的麦秸,便被堆成了一座座蘑菇型的麦秸垛,上面溜溜的圆顶和下面圆柱形的垛身,比例恰到好处。垛的边沿和上下垛身,像理发师精心修剪过似的,每一根伸出来的麦秸头都排列的十分整齐。近看远看,宛如一件件精美的雕塑。第八生产队里,只有栗学道、马分成少数几个人能够垛的这般精致。。。。。。
现在高科技了,不用糙场了。也不用镰刀人工割麦了,全是清一色收割机。机器直接把吞进来的麦子打好灌进麻袋。先进倒是先进,省事儿倒是省事儿了。但是,过去那种热热闹闹的喜人场面,那种因聚集而生发出的情感,那种引人入胜、令人陶醉、特有收获感的情景,却再也无从体验。其中的神韵,没有经历的人,难以想象,更无法形容。